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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案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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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一身鞭痕血跡,在幽暗潮濕的地窖裏,一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睛仍舊毫不退縮的閃著清冽銳利的光芒,令莫飛心中一陣寒栗,恍惚停了停手,而後更生煩躁。

“啪”一聲暴響,清月歪過了頭去,手腕被鐵鎖高高拴起,她才沒有被打得跌倒在地,她咬牙回頭,濕亂的長發貼在臉上,嘴角冒出了血珠。

被清月的目光掃到,莫飛就覺得陰森,甚至有一點恐怖。讓他記起來山谷密林中那雙狼一樣直透人心的眼睛,在黑沈不見五指的暗夜裏亮得刺眼。其實不只是眼睛,還有挺直的鼻梁與精致的輪廓——在她的臉上能看到太多展顥的痕跡。也就是因此,莫飛更是無法遏制的折磨她,把她吊起在高高的木梁上直到細小的手腕脫臼,把她長時間的丟在冒著濃黃泡沫的汙池裏直到她被自己的嘔吐物包裹。似乎這樣還不夠解氣,他甚至還要在腦海中想象著一朵生來備受呵護的柔弱的花被扔在了地上殘忍的踐踏踩碎。

“你這個賤人!”莫飛再執皮鞭咬牙痛恨。若不是她哄騙看守私逃出牢搗毀了預先埋設在山谷的機關,展顥哪有命活到今天?!那排排暗器飛針原本布設得完美無缺,再加上官兵圍堵的箭陣,就是飛鳥也是避無可避,可就因為清月的援救,展顥自一角缺口脫身,反而沖破重圍大肆斬殺!如今展顥居然還活著,幾乎毫發無傷!

一想到此刻仇敵仍在總壇裏與妻子兒子一家聚齊和樂美滿的生活,莫飛就覺得血氣倒湧,頭皮發緊。他想起來慘死在北院王府的妹妹,想起來餘火蓮給他餵下的那顆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藥丸,想起來那天清月奔跑哭泣著撲進他的懷裏,柔美的聲音控訴著展顥殘忍無情的肆意屠殺了叛賊的家人,莫飛像是突然被針紮了一下,他扔了皮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天在官員府邸,是這雙手推開了清月導致她腹中胎兒化作了血水,竟然是他親手扼殺了自己的骨血!莫飛心潮翻湧,眼前一陣陣灰黑難辨,他感覺胸口抑悶喘不過氣,手卡著自己的脖頸拼命的大口呼吸。稍稍緩過一陣,他的被水霧彌漫的眼中又閃出了棕黃色的光,詭異而森寒。他忽然撲過去扯斷了清月手腕上捆綁的皮繩,在清月驚顫低啞的哭叫聲中將她剝光扔進角落的草垛。完整的黑暗壓了過來,清月的痛哭嘶叫在地窖裏無助的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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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旭走在一條狹窄的深巷,右手邊是一道被翠綠樹藤覆蓋的長長的圍墻。從圍墻的另一面,傳出來孩童銀鈴般悅耳動聽的笑鬧聲,也有幾個婦人丫鬟聚在一處喝茶閑聊。

此時這宅院裏安寧恬靜的氣氛,讓人完全無法想象在十一年前的一個深夜,這裏曾是一片哀嚎慟哭,橫屍相枕,血流成河。

當年洛府一百多人被不明組織一夜滅門,全無活口,官府曾懷疑是洛家大爺在商業上的敵手買兇殺人,但苦於線索寥寥,除了探訪路過行人得知兇犯皆以白衣冷面裝束之外,再無過多的巡查記載。

方旭敲了敲圍墻拐角處一扇土黃色沾了油汙的低矮小門,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老伯探出頭來:“哦,來啦,進來吧。”

方旭自小門進了宅院,跟著老伯沿著土道來到一間炊房,時辰正近晌午,下人們忙著備菜備飯很是熱鬧,炊房後間不遠處有個小屋,還算清靜,桌上擺了茶水,窗口放了花草,正是給下人們休息的地方。方旭請老伯先坐,而後坐下道:“官府瑣事耽擱,便來的遲了些,讓蔡伯久等了,還望見諒。”說著就要欠身斟茶。

蔡伯忙接過來茶壺:“怎敢勞煩方護衛!”邊恭敬斟茶邊動容道:“小人寄身梁府,只擔個買菜送菜的活計,清閑的很,平日裏多的是時光,正不知如何打發呢,方護衛事務纏身,我等一等又有何妨。回想三年前包大人任端州知府,小人家中田地被鄉霸強占,若不是有青天包大人作主,怎得搶回了田契,還將那惡霸治罪收監入獄?包大人所到之處,懲惡揚善,萬民景仰。如今大人著方護衛前來探查案情,小人自當全力相助,只望能把那殺人奪命的惡賊繩之以法,還洛府百多冤魂一個公道!”

方旭聽得唇角略彎了彎,微微尷尬,因依照前回包大人尋到的供詞顯示,蔡伯口中的惡賊可正是父親展顥呢。方旭道:“聽聞蔡伯在京都做事已有二十幾年,當日洛府遭人屠殺,蔡伯正是在隔壁人家做門房活計,確有親眼見到了行兇之人麽?”

蔡伯道:“那可真是慘啊,一百多人早起還活生生的呢,一夜過去全成了硬疙瘩了,那血流的啊,都快把這巷子給染紅了!也不知洛家大爺是得罪了哪方的神靈,竟招來如此橫禍!當晚上正是我值夜,是個寒冬,冷風刮得呼呼的,我守著暖爐正要打個盹呢,就聽見外面突然一陣淒聲叫嚷,把我的魂都快嚇沒了,我不敢出來,就扒著門縫看,只見有夥計從後門跑了出來,”蔡伯指著來時的方向,“哦,就是剛才你進來的那道門!緊接著又追出來幾個身穿白衣帶銀色面具的人,手裏舉著個長刀就往人身上砍,直把人削成了兩半啊!我虧得沒出屋去,要是被他們瞧見了,早就見了閻王!”

果然與府衙宗卷裏的供詞無二,單從兇手的裝束來看,此事就算不是父親指使,也必然與無間道脫不了幹系,方旭斂眉思忖了陣,輕喘口氣道:“蔡伯可記得案發前幾日裏洛府有何異常?比如,可有新進的仆役?或是遭人威脅麽?”

蔡伯回憶:“倒沒聽說有什麽險難,洛家一直是以經營絲綢布匹為業,家業不算大,在京城只有三兩間商鋪,不過維持家中還算穩定富足。我記得案發前不久,正值洛家小女兒五歲的生辰,洛家大爺寵愛女兒,不怕破費大宴賓客,還找來了搭戲唱曲的熱鬧了好幾日。當時我也混進去吃喝,還是頭回瞧見了洛家夫人,”蔡伯說到這,不好意思的笑,“嘿嘿,不是我有心留意,實在是那洛夫人容貌真如天仙般叫人難忘,後來那幾日裏,我都不想看見我家婆娘了!洛夫人從來不曾出席大場面,想來也是洛家大爺生怕夫人被別人瞧見起了色心,唉,難怪洛家那兩個丫頭都生得那麽俊呢!……嗨!你瞧我,凈說些沒用的!”

方旭聽得仔細,忽然心思一動,取出一張畫像徐徐展開,上面畫得正是展顥,方旭道:“既然是洛家大宴賓客,商行往來的友人自然也就都前來出席了,我這有一張畫像,畫中之人在京城也有幾座布莊商鋪,不知是否也出席了宴會,蔡伯對此人可有印象?”

蔡伯瞇眼一瞧,奇道:“你這給我看的是什麽,這人我當然有印象,這不是洛家大爺嗎?”

“什麽?!”方旭甚驚,生怕搞錯了資料,忙往桌上畫像細瞧一眼。他沒有弄錯,這明明就是展顥的肖像無誤!方旭腦中思緒百轉,各種推測一齊湧上了心頭,卻都無法得以推演。這時又聽蔡伯說道:“嗯,細看之下,也還是不同的。洛家大爺生就一副生意人的尖削面孔,唇小而薄,又因體態極瘦,更顯得眉骨突出,兩頰凹陷。再看這畫中人卻更英武些,額頭飽滿,眼光深邃有神,真像是帶兵打仗的將軍,不一樣,不一樣的。這二人還真有幾分相似呢,我這乍看一眼竟弄了混。”

方旭點點頭,心中已有數。怪不得火蓮總說娘也瞧出清月的長相越發近似於爹了呢,原來這洛家家主本就與爹有幾分相像的。卻不知這只是個巧合,還是另有文章。方旭收起畫像,又問道:“蔡伯可知道這洛家大爺平日裏是個什麽樣的人?按說他行商買賣,應不至會招惹上如此兇狠殘忍的仇家。”

“說的就是。買賣人耍的是嘴皮子,最多不過幾錠銀兩的事,犯得著這麽大開殺戒。”蔡伯嘆道:“當時出了事,我就記得街坊鄰裏都是驚詫,倒有幾個婆娘湊在一起罵了開來,都說這是天道報應!”

方旭聽得來了興趣:“此言何解?會遭鄰裏女人嫉恨,難道這洛家夫人倚仗美貌竟有何不妥之處麽?”

“那倒不是,婆娘們罵得是男人。”蔡伯嘆道:“要說這洛家大爺什麽都好,待人雖不溫和也還過得去,但他卻有個毛病,就是在家中總愛毆打妻子!那洛夫人本來應有三個孩子,第二個正是因被毆打流了產,那時胎兒已有數月,這一下掉了孩子傷及母體,險些就救不過來了。這還是聽當初給她瞧病的張婆說的,說夫人懷著孩子竟然還被打到人事不省,手腳腰腹都是青痕,從此就氣虛體弱落下了病,這事在鄰裏間早有議論。後來再有了喜,洛夫人便堅持帶了隨從借口要靜心養病避去了外地,聽說是去了河北邊關,一年左右才誕下孩子返回了京來。雖然洛家大爺心有不願,不過母女平安也算好事了。只是後來也常聽說有毆打致傷,唉,真不知洛夫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方旭蹙眉:“聽起來她雖有美貌卻備受夫君的欺淩,凡是總有個因由,或許她有個不太好的過去,總惹得洛家大爺動怒麽?”方旭提起精神細聽,她的過去很可能就與滅門慘案有直接相關。

“這樣想來,卻也是有些蹊蹺的。”蔡伯神秘道,“這洛夫人本是姓秦,據說是個孤兒,逃難到了京城,家中父母兄弟都已死於連年旱災。洛府也算是大戶人家,能收納如此來歷不明之人嫁入府邸也算是坊間奇聞了。”笑嘆一聲,“不過後來待我在慶宴上瞧見了她,那模樣啊,生得真是可人,沒有哪個男人能不為她動心傾倒的,也就知道她因何能打破了洛府的規矩了,呵呵!”

方旭辭別了蔡伯,又在坊間細問了問,而後邊琢磨邊來到了禦香齋,進門正遇上了駝子。駝子忙把他拽去一邊,房門一關上,駝子就笑開了:“如今李柏都已經搬去了方家居住,你還總往這兒跑,算怎麽回事呢!上回喜鵲就不高興了,跟我念叨了老半天!你自己明白,你們倆的事,並不只是方李兩家的姻緣,而是三家人的婚事,自個兒的女人自個兒多惦記著,你們眼看著就快成親呢,可別搞砸了,到時候不樂意要找你算賬的人可有的是!”

方旭一聽也笑:“那我就讓駝叔給我做證,我來禦香齋可不是為花天酒地,我是來查案的。”方旭斂容道,“經過上回的驚險,娘和火蓮又搬出了新宅回了總壇居住。我正查洛府滅門的案子,想問些無間道內部的舊事,既見不著火蓮,我就來找駝叔了。”

駝子嘿嘿樂道:“那還真是。火蓮現在可是老實了,連大門都不出,整天守著大哥給他餵湯換藥的,都快把大哥給煩死了。外面的事火蓮還沒來得及顧上,最近也就只有汪勇那幾個影衛還在暗中探查叛賊的消息。所幸上回一役,莫飛一夥也是損傷慘重,進來幾日裏倒沒什麽動作。”駝子端來茶水笑道,“你有什麽事就問我吧,有些事你若去問火蓮,他還不一定樂意說呢。”

方旭把今日探訪洛家舊址,並詢問了目擊證人蔡伯的來去細述了一遍,道:“所以說,清月並不一定就是爹的血脈,她與爹長得像,或許只是個巧合呢。”見駝子驚訝的瞪著眼,方旭忙笑解釋:“哦,清月的事,是火蓮同我說的。”駝子奇道:“他肯跟你說這些?”火蓮不是一向心重,有不快之事就是爛在肚子裏也不願提起麽?

方旭笑嘆:“倒不是火蓮想說,是那天夜裏他喝得神智不清邊哭邊說出口的,大概自己也不記得了吧。怪道他查知洛家一門遭難與爹有關時竟是神色慘白,似是完全不能接受。火蓮哭說爹殺滅洛家或許只為埋藏醜事搶回女兒,說爹寵愛清月卻又不敢父女相認,直把自己灌得爛醉。”

駝子聽得揪心,蹙眉嘆道:“想來這層懷疑終究傷人,火蓮自然不能與嫂子敞言,也就只能趁著酒勁與你傾訴了。這樣也好,省得他憋在心裏頭悶出病來,說出來痛快哭一場也就過去了。”駝子擡起眼睛問道:“你剛才說,洛家家主與大哥有幾分相像?這麽說來或許清月還真不是大哥的種,倒是咱們都冤枉了他。可是我記得大哥在邊關與那洛夫人相處甚久,按著日子算,若不是大哥的孩子,那她這孕期可足有一年了呢,也算奇事了!我只當那丫頭是大哥的骨血,心說讓她隨了母親回府過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也總比進無間道卷入殺戮仇恨要強得多,大哥不再曾提起那婦人,我也就沒吱聲,只心中暗暗掛記著,偷偷遣了個伶俐的女人去做了孩子的奶娘,每年還都備下生辰禮差人輾轉送去,只望等孩子長大些再議,卻沒想到丫頭剛滿五歲時洛家竟突然遭此大難。那夜裏奶娘抱著清月僥幸逃出殺場並通知了我,當時我正好與火蓮在附近,便趕了去將清月帶回了無間道收養。”

“原來如此,怪不得清月對爹多有依賴,從小在爹身邊長大,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也難免生出父女之情了。”方旭思忖道:“不過洛家慘遭滅門,官府稽查案情顯示與無間道確有關聯,爹雖然對滅門一案否認,心中應當也有懷疑,他必然會清查此事。不知案發前後,無間道可有什麽大事發生麽?”

駝子斂眉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這麽說來,倒真有一樁大事!大約是在那之後一年左右,火蓮將滿十歲,有一回他獨自進城玩耍被人綁架神秘失蹤了整夜,後來大哥查得是中使容毅暗自培養私部有心造反,那天夜裏正是容毅挾持了火蓮打算威脅總壇,幸而火蓮機敏逃出了生天!大哥抓捕了容毅,其手下叛賊一夥也盡數驅逐斬殺。容毅是個讀書人不舞刀劍,卻選擇了被狼群啃咬撕扯的殘忍極刑,慘死在了後山的樹林裏,這也是大哥心頭一樁不忍再提的傷心事,想那容毅乃是大哥剛逃出天牢時結識,正是恩公秦正秦先生的大弟子。不想當初他與大哥言談投機結為異性兄弟,最後也還是被權力財富誘使而反目啊。”

方旭聽得眸光轉了轉,“洛府滅門在先,清除反叛在後,時間距離並不遠,不知這兩起事件可有聯系。”方旭緩緩靠近椅背裏,一手握著個茶杯輕輕摩挲,大膽推測道,“會不會,洛府慘案其實是出自反賊容毅之手,而爹正是由此蹊蹺案情心生猜度,才揪出了教中叛賊呢?”

駝子聞言心驚,斂眉記起,案發過後那段時日裏展顥確是時常調出教內宗案翻閱,還曾多次前來城中走訪,原來也是在調查洛府滅門案件呢。“你的推測雖然大膽也確實不無可能。大哥眼裏一向不揉沙子,洛府慘案轟動京城,教內也多有議論,他不可能不去調查清楚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不過他審判容毅之時倒是未曾提起過此案,後來多年也沒再談及。若真是容毅所為,或許這其間還有什麽不欲言說的秘密。”駝子的目光瞧著方旭,忽而笑了:“先不說這猜測是真是假,單看你這神態姿勢,還真有幾分大哥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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